让破(po)裂也有光芒,苦难,生(sheng)活,生(sheng)命

□凸凹

彭程追悼亡女的长篇散文新著《杯子上的笑脸》，不停(ting)放正在案头，多日不敢触碰(peng)，因为其中有密集(ji)的痛感，让我怯而止步。近日，终于兴(xing)起勇气翻开(kai)这本书，一(yi)经阅读(du)，就(jiu)沉醉其中，不克不及自制(zhi)。或击节而叹，或仰天(tian)长啸，或悄然饮(yin)泣，或沉默不语(yu)。我仿佛跟作者合为一(yi)体，配合凝(ning)望“杯子上的笑脸”，目光望向(xiang)虚空里的可爱的乔(qiao)乔(qiao)，心中生(sheng)发出绵绵不尽(jin)的忧伤、思念和追思。

从《器物中的时光》《有所思》到《酷爱的乔(qiao)乔(qiao)》，再到这本《杯子上的笑脸》，近几年间，彭程连(lian)续写下了怙恃的老去、女儿的拜别，拜托了深(shen)沉的哀痛和深(shen)入的思索，读(du)来倍感震撼(han)。它们(men)是人间至(zhi)情至(zhi)性(xing)的笔(bi)墨，是血泪凝(ning)聚的纯(chun)金，有着不可置疑的经典品质。特别是这本《杯子上的笑脸》，让我猛烈地感觉到，一(yi)个父亲失去爱女的无边遗恨，已成了“我们(men)”之痛。因为作者写出了巨大的“人间性(xing)”苦难，为汉语(yu)写作贡献了有关生(sheng)死(si)的“共情”“同(tong)正在”的极为深(shen)入的生(sheng)命体验。

正在这部作品中，作者既痛彻心扉地还原现场，又不一(yi)味地陷(xian)溺于苦难无法挣(zheng)脱(tuo)，而更多的是思忖“疼痛之外”，探(tan)听存正在的真相。他生(sheng)动地记(ji)述了实正在的痛楚，描述置身其间时的那种无奈和绝望，它比人们(men)日常的想象要锋利(li)得多，令(ling)人灵魂痉挛。它容不得说教，也拒绝抚慰。痛楚不仅带给遭逢者砭(bian)骨入髓般(ban)的感受，更让他思索命运的乖戾、生(sheng)活的无常，从而对人临盆生(sheng)深(shen)深(shen)的狐疑和质疑，抽(chou)丝剥茧般(ban)地往最深(shen)处诘问，试图找(zhao)到正在人间站立和行(xing)走的理由(you)。

换言之，他写下了立足于生(sheng)死(si)的十字路口时的生(sheng)命感受，其中既有当下的经历，又有回望式的反观；既有来自下意识的反应，又有出于自主见志的抗(kang)争。疾病(bing)和死(si)亡，虽然有着巨大的有时性(xing)，但为甚么偏偏就(jiu)将“我”选中？面对这类不公正，他无法逃避，也无话可说，只能被迫担当，“苦难的感觉转(zhuan)化成了另一(yi)种形状，从最初的那种丢魂失魄(po)，酿成一(yi)种深(shen)沉的悲哀，无可奈何的懊丧”。到后来，哲学(xue)思索也顺势(shi)登(deng)场，他认识到命运的专制(zhi)，它的给予和剥夺都(dou)毫无探(tan)讨。

最难得的是，正在经历过这一(yi)切以(yi)后，作者终究选择了勇敢面对的姿(zi)态，从苦难中发掘意义和价值。他说：“但哀痛和痛楚，作为最逼真也最猛烈、最深(shen)入的情绪体验，恰是生(sheng)命存正在的见证，恰是一(yi)个人活着并鲜亮地感知到这一(yi)点(dian)的表征。是以(yi)，如果说陪同(tong)回想而来的痛楚，是让你正在我们(men)灵魂中得以(yi)永驻(zhu)的代(dai)价，是一(yi)项未免暴虐(nue)的交易，我们(men)也认了。”痛定思痛以(yi)后，生(sheng)命有了崭新的质地，他以(yi)更加坚韧和自负的姿(zi)态，直面苦难，决然前行(xing)。对他来讲，“我”的使命，就(jiu)是好好地替逝者活着。为此，他写下了一(yi)句颇具惊警意味的笔(bi)墨：“你（女儿）的病(bing)，成了一(yi)条看不见的分界线，将我们(men)的人生(sheng)分红两部份。分界线的双方，生(sheng)活的景物，生(sheng)活的面目，判然有别，大相径庭。”我以(yi)为，这是作者对生(sheng)活的顿悟，也是他的生(sheng)命的宣言：以(yi)前的生(sheng)活，未经磕(ke)碰(peng)，害怕破(po)裂；今(jin)后的日子，不怕颠簸，让破(po)裂也有光芒。

我还想说的是，《杯子上的笑脸》即(ji)便记(ji)述的是大难大痛，作者的语(yu)言也一(yi)直充盈着次(ci)序(xu)感和冷静感，语(yu)疗养(yang)性(xing)、温婉而蕴藉，不迷乱，不凌乱，像一(yi)首悲悯之诗(shi)，由(you)己及人。他积极避免让个人的痛楚扰乱读(du)者的心，而是让每一(yi)个人都(dou)能从入耳到各自内(nei)心的声音，正在寒冽中感到温暖，正在卑微中产生(sheng)气力，找(zhao)到自我救赎的路径。这样一(yi)种生(sheng)命的姿(zi)态，这样一(yi)种向(xiang)死(si)而生(sheng)的勇气，恰是这部作品给予遭逢不幸和苦难的人们(men)最为紧张的启发。